部落劇場進行式

Post date: Apr 16, 2013 7:36:08 AM

文/曾令羚(台灣應用劇場發展中心專員)

晴朗的夜裡,視線繞過五指山的山背往北眺望,在二、三座山巒的後方,一排閃爍的黃光標示出北二高關西休息站的位置;有時,山中的大雨、霧氣和煙霾模糊了視線,燈火是朦朧不可見的。在山中,總是能直接感受到天候的變化,改變了光線、溫度、濕度、空氣中的成份,改變了我們的感官所觀察到的世界。

這個坐落在山腹中的部落,位處五峰鄉竹林村,此時我站的地方被稱作「和平部落」,泰雅族語是「麥巴萊阿浪」,意指「非常平坦的部落」。從今年七月開始,中心的工作團隊每個週末都來到這裡,與部落族人進行每週二天的劇場工作;我們也在此過夜、吃飯,拜訪族人的農場、工寮,加入他們的聚會,參與部落的生活,進行劇場的田野調查。促成和平部落劇場的靈魂人物是部落頭目── 蘇瑞政先生,這位年逾七旬的長者曾任警官、鄉公所秘書,年老返鄉後致力於部落產業振興與文化傳承,但在人口外移問題嚴重的原鄉部落,獨木難支大廈。除了爭取多元就業方案,提供族人短期經濟援助之外,他常在想:「有什麼方法可以凝聚族人的社區意識?喚起傳統文化絕續的危機感?」因為參與新竹縣文化局的社造基礎培力課程,頭目認識了「社區劇場」,積極爭取劇場進入部落的機會,為部落尋找改變的契機。中心經過一個多月的聯繫、拜訪之後,和平部落入選為新竹縣二個社區劇場示範點之一。

中心的工作人員進入部落之後,我們和頭目真實的面對了部落劇場推動的挑戰。劇場參與成員不穩定的問題一直存在。年長者為了照顧民宿、餐廳的生意,或是因身體病痛而缺席;中壯年為了生計,無法經常返回部落參與劇場;青年、少年不習慣與長輩共同上課,在劇場中一時找不到自己的位置,參與一、二次之後就消失。劇場中浮現的問題正是部落文化工作困境的縮影。返鄉老年的經濟壓力較小,也有較多時間參與公共事務,成為劇場活動的主力,但體力的限制使得他們在第一階段──肢體開發的課程中特別辛苦,甚至開始質疑:「缺乏年輕人參與的劇場如何持續?」

在劇場中、在夜裡的茶敘、日常的聊天、甚至在族人為劇場而召開的部落會議中,這個問題不斷在族人之間討論著。做為劇場帶領者,我們其實是欣喜的,文化工作推動的困難是既存的現實,因為劇場的擾動、點火,成為部落共同討論、集思參與的議題。在討論的過程中,問題被具象化而且與團體成員切身相關,即使短期內人數較少的問題依然存在,但,問題的揭露就是解決的開始,這是社區劇場教我們的事。

細觀前面所說的,間接透露了劇場成員的年齡落差,由於年齡、輩分、社經地位造成的權力關係也是我想探討的重點。部落族人因為血緣、通婚產生了緊密的社會關係,既有的家族系統有明確的權力位置,再加上離鄉後在資本主義社會發展,由家庭的支援及個人努力所累積的財力與聲望,鞏固了某些族人的社會形象。不同時期返鄉的族人如何面對改變中的原鄉、原鄉中的族人、還有自己在原鄉中的角色?藉由部落劇場中的互動遊戲,既有的社會形象和身分框架產生了鬆動,族人之間的互動行為更放鬆、更自在。例如:我們在劇場中使用「姓名鎖鍊」的遊戲,用族名加上個人動作的結合向團體重新介紹自己,肢體從羞澀到自然,這是一種壓抑後的解放。劇場中的互動延續到日常生活中,族人發現平常嚴肅的兄長主動親近經濟較弱勢的族弟、年紀較輕的族人漸漸能夠在長輩面前侃侃而談,劇場悄悄的改變了部落中僵化的權力關係。

時至秋初,我們在部落進行的劇場工作開始跟族人討論個人生命故事,探討傳統領域、部落遷移史、傳統慣俗,採集傳說、歌謠與生活實作經驗,點滴匯集成為劇場呈現的素材。劇場進入部落工作的目的不是為了表演,更不是異文化的獵奇和展演培訓,它是一種互為主體的文化工作、平權工作;身為漢人的劇場工作者,我們也在這樣的工作關係中學習原住民族的生活智慧,學習看見原漢的差異、歷史變遷中的壓迫/被壓迫關係以及部落的特殊性。

每次上山來,大自然總能讓我看到不同的風景;原住民族的朋友們,也是。